经学通论

皮锡瑞,《经学通论》,北京:华夏出版社,2011年。


锡瑞窃以为“尊孔必先明经”,前编《经学历史》以授生徒,犹恐语焉不详,学者未能窥治经之门径,更纂《经学通论》以备参考。大旨以为:一当知经为孔子所定,孔子以前不得有经;二当知汉初去古未远,以为孔子作经,说必有据;三当知后汉古文说出,乃尊周公以抑孔子;四当知晋、宋以下,专信《古文尚书》、《毛诗》、《周官》、《左传》,而“大义微言”不彰;五当知宋、元经学虽衰而不信古文诸书,亦有特见;六当知国朝经学复盛,乾嘉以后,治今文者尤能窥见圣经微旨。执此六义以治诸经,乃知孔子为万世师表之尊,正以其有万世不易之经。(页2)


一,易经

【伏羲为何画八卦?整顿人伦。】《乾凿度》:“故易者,所以继天地理人伦而明王道,是以画八卦,建五气,以立五常之行象,法乾坤,顺阴阳,以正君臣父子夫妇之义,度时制宜,作为罔罟,以佃以渔,以赡民用,于是人民乃治,君亲以尊,臣子以顺,群生和洽,各安其性,此其作易垂教之本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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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董汉初大儒,其说易皆明白正大,主义理,切人事,不言阴阳术数,盖得易之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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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学有正传,有别传,以易而论,别传非独京氏而已,如孟氏之卦气,郑氏之爻辰,皆别传也,又非独易而已如伏传五行,齐诗五际,礼月令明堂阴阳说,春秋公羊多言灾异,皆别传也,子贡谓夫子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则孔子删定六经,以垂世立教,必不以阴阳五行为宗旨,汉艺文志阴阳五行分为二家,其后二家皆窜入儒家,此亦有所自来,古之王者恐已不能无失德,又恐子孙不能无过举也,常假天变以示儆惕。

后世君尊臣卑,儒臣不敢正言匡君,于是亦假天道进谏,以为仁义之说,人君之所厌闻,而祥异之占,人君之所敬畏,陈言既效,遂成一代风气,故汉世有一种天人之学,而齐学尤盛,伏传齐诗公羊春秋,皆齐人所传也,孟京非齐学,其言易亦主阴阳灾变者,卜筮占验,本与阴阳灾变为近,故后世之言术数者,多托于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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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君用费氏易,其注易有爻辰之说,盖本费氏分野一书,然郑所长者不在此,郑学最精者三礼,其注易,亦据礼以证易义广大,无所不包,据礼证易,以视阴阳术数,实远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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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谓弼之所学,得于老氏者深,而得于易者浅,魏晋入尚清言,常以老易并举,见于史者,多云某人善说老易,是其时之所谓易学,不过藉为谈说之助,且与老氏并为一谈。王弼常注老子,世称其善,其注易亦杂老氏之旨,虽名词隽句,耐人寻味,实即当时所谓清言,南朝好玄理,重文词,故弼之书盛行,北人尚朴,学易主郑玄,不主王弼,自隋以后,北学并入南学,唐人以为独冠古今,于是易专主王弼注,及晋韩康伯之补注矣。

孔子之易,重在明义理,切人事,汉末易道猥杂,卦气爻辰纳甲飞伏世应之说,纷然并作,弼乘其敝,扫而空之,颇有摧陷廓清之功,而以清言说经,杂以道家之学,汉人朴实说经之体,至此一变,宋赵师秀诗云,辅嗣易行无汉学,可为定论,范武子谓王弼何晏罪浮桀纣,则诋之太过矣,弼注之所以可取者,在不取术数而明义理,其所以可议者,在不切人事而杂玄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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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与邵同时,又属懿戚,不肯从受数学,其著易传,专言理,不言数,答张闳中书云,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故程子于易颇推王弼,然其说理非弼所及,且不杂以老氏之旨,尤为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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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易》参考书目】易章句简明切当,亦与虞氏为近,学者先玩章句,再考之通释图略,则于易有从入之经,无望洋之欢矣,张氏著周易虞氏义,复有虞氏消息虞氏易礼易事言易候,笃守家法,用功至深,汉学颛门,存此一线,治颛门者,当治张氏之书,以窥汉易之旨,若欲先明义理,当观王注而折衷于程传,亦不失为易之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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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焦氏自明说易之旨,其比例通于九数,其假借转注本于六书,而说假者借之法尤精,可谓四通六辟,学者能推隅反之义例,为触类之引申,凡难通者无不可通,不至如何平叔之不解易中七事矣,或疑假借说易近于傅会,不知卦名每含数义,不得专执一义以解,专以本义解之,爻辞多不可通,如革卦之义为改革,初九巩用黄牛之革,则借为皮地,据说文,革,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故假借为改革,是皮革为革字本义也,六五大人虎变,上六君子豹变,亦取象于虎豹之皮,而取义于皮革,礼记玉藻,君羔幦虎犋,故曰大人虎变,大夫士鹿幦豹犋,故曰君子豹变,君称大人,大夫士称君子,云小人革面者,盖庶人役车,其幦以犬羊之鞟为之,无虎犋豹犋,故曰革面,若以革面为改头换面,古无此文法也,易之取象必有其物,有其事,无虚文设言者,如贲卦之义为贲饰,初九贲其趾,趾乃足趾,王注云,饰其趾,世岂有文饰其足趾者,正所谓饰粉黛臆,缀金翠于足趾矣,贲当假为偾,取偾车之义,左氏传郑伯之车偾于济,贲其趾谓偾车伤其足,故舍车而徒也,六二贲其须,须乃须髯,孔疏云,似贲饰其须世岂有文饰其须髯者,殆有如湘东王子方诸踞鲍泉腹,以五色彩辫其髯矣,贲当假为班,谓须髯斑白也,凡此等皆专执一义,必不可通者,必以假借之义通之,而后怡然理顺,涣然冰释,学者试平心静气以审之,当信其必非传会矣。【此处作者盛赞焦循的假借说。这类似海德格尔的语言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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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循曰,伏羲画八卦,重为六十四,其旁通行动之法,当时必口授指示,久而不传,文王周公以辞明之,即明其当日口授指示者也,学者舍其辞,但观其卦,则此三百八十四画,遂成一板而不灵之物,如某有车马炮卒士相帅将,按图排之,必求之于谱,乃知行动之法,其精微奇妙,存乎其中,若舍去谱而徒排所谓车马炮卒士相帅将,不敢动移一步,又何用乎其为某也,六十四卦,车马炮卒士相帅将也,文王周公孔子之辞,谱也,不于辞中求其行动之用,是知有某而不知有谱者也。【卦象与象棋】


二,书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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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正说篇云,盖尚书本百篇,孔子所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议燔烧五经,济南伏生抱百篇藏于山中,孝景皇帝时始存尚书,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遗晁错往,从受尚书二十馀篇,伏生老死,书残不竟,晁错传于倪宽,又云,至孝景帝时,鲁共王坏孔子教授堂以为殿,得百篇于墙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视,莫能读者,遂秘于中,外不得见,至孝成皇帝时,徵为古文尚书学,东海张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两之篇,献之成帝,帝出所秘百篇以较之,皆不相应,于是下霸于吏,吏白霸罪当至死,成帝高其才而不诛,亦惜其文而不灭,故百两之篇,传在世间者,传见之人,则谓尚书有百两篇矣。

后汉书杜林传云,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虽遭难困,握持不离身,出以示卫宏徐巡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古人传承不易】,宏巡益重之,于是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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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去伪孔古文,而以逸周书入尚书非是,昔人谓读人间未见书,不如读人间常见书,二十九篇皆常见者,学者当宝爱而讲明之,勿从惜不见夫全经,而反而墙于大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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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疑经改经,宋儒通弊,非止王氏,皆由不信经为圣人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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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删定六经,务在简明,便学者诵习,后人不知此旨,嫌其简而欲求多,于是张霸书伪书书,抵隙而出,史家复从而亡续之,不知史可续,经不可续,孔衍王邵之拟尚书,正与沈既济孙甫之拟春秋,同一谬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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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尚书》参考书目】其后又有刘逢禄尚书今古文集解,魏源书古微,陈乔枞今文尚书经说考,三家之书,皆主今文,不取古文,盖自常州学派,以西汉今文为宗主,尚书一经亦主今文……治尚书者,先取是书与孙氏今古文注疏,悉心研究,明通大义,笃守其说,可不惑于歧趋。


三,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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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经学愈古愈可信,而愈古人愈不见信,所以愈可信者,以师承有自,去七十子之传不远也,所以愈不信者,去古日远,俗说沉溺,疑古说不近人情也,后世说经有二弊,一以世俗之见,测古圣贤,一以民间之事律古天子诸侯,各经皆有然,而诗为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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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史记之说推之,可见鲁韩三家诗,大同小异,惟其小异,故须分立三家,若全无异,则立一家已足,而不必分立矣,惟其大同,故可并立三家,若全不同,则如毛诗大异而不可并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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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今文三家诗,公羊春秋,圣人皆父感天而生为一义,古文毛诗左氏,圣人皆有父不感天而生为一义,郑君兼取二义为调停之说,此其说亦有所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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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所定六经,皆有微言大义,自东汉专讲章句训诂,而微言大义置不论,今文十四博士师传中绝,圣经宗旨ウ忽不章,犹有遗文散见于古书者,文选潘安仁笙赋注,引乐纬动声仪曰,先鲁后殷新周故宋,此诗三颂,有通三统之义,与春秋存三统大义相通,三家诗之遗说不传而散见于纬书者也。

诗之次序,春秋之年月,皆夫子手定,必有微言大义,而非专袭旧文,述而不作,是夫子谦辞,若必信以为真,则夫子手定六经,并无大义微言,诗书止编辑一过,春秋止钞录一过,所谓万世师表者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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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循毛诗补疏序曰,夫诗温柔敦厚者也,不质直言之,而比兴言之,不言理而言情,不务胜人,而务感人,自理道之说起,人各挟其是非,以逞其血气,激浊扬清,本非谬戾,而言不本于性情,则听者厌倦,至于倾轧之不已,而忿毒之相寻,以同为党,即以比为争,甚而假宫闱庙祀储贰之名,动辄千百人哭于朝门,自鸣忠孝,以激其君之怒,害及其身,祸于其国,全戾乎所以事君父之道,余读明史,每叹诗教之亡,莫此为甚,夫圣人以一言蔽三百曰,思无邪,圣人以诗设教,其去邪归正奚待言,所教在思,思者容也,思则情得,情得则两相感而不疑,故示之于民,则民从,篱之于僚友,则僚友协,诵之于君父,则君父怡然释,不以理胜,不以气矜,而上下相安于正,无邪以思致,思则以嗟欢永歌,手舞足蹈而致,管子曰,止怒莫如诗,刘向曰,夫诗思然后积,积然后流,流然后发,诗发于思,思以胜怒,以思相感,则情深而气平矣,此诗之所以为教欤。

又补疏曰,循按兼葭考槃,皆遁世高隐之辞,而序则云,考槃刺庄公,兼葭刺襄公,此说者所以疑序也,尝观序之言刺,如氓静女刺时,简兮刺不用贤,芄兰刺惠公,匏有苦叶雄雉刺卫宣公,君子于役刺平王,叔于田太叔于田刺庄公,羔裘刺时,还刺荒,著刺时,不亲迎,葛履刺褊,汾沮洳刺俭,十亩之间刺时,伐檀刺贪,蟋蟀刺晋僖公,山有枢椒聊刺晋昭公,有杕大之杜刺晋武公,葛生采苓刺晋献公,宛邱刺陈幽公,蜉蝣刺奢,鳲鸠刺不壹,祈父白驹黄鸟刺宣王,宾之初筵卫武公刺时,鱼藻采菽黍苗隰桑匏叶刺幽王,抑卫武公刺万王,求之诗文,不见刺意,惟其为刺诗,而诗中不见有刺意,此三百篇所由温柔敦厚,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也,后世之刺人,一本于私,虽君父不难于指斥,以自鸣其直,学诗三百,于序既知其为刺某某之诗矣,而讽味其诗文,则婉曲而不直言,寄托而多隐语,故其言足以感人,而不以自祸,即如节南山雨无正小弁等作,亦恻缠绵不伤于直,所以为千古事父事君之法也,若使所刺在此诗中,即明白言之,不待读序,即知其为刺某人之作,则何以为主文谲谏而不讦,温柔敦厚而不愚,二语李行修说,人之多辟,无自立辟,泄治所以见非于圣人也,宋明之人,不知诗教,士大夫以理自持,以幸直抵触其君,相习成风,性情全失,而疑小序者遂相率而起,馀谓小序之有裨于诗,至切至要,特详论于此。【焦循讲得好,可见古人以诗讽谏,而非键盘侠式的时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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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诗经》参考书目】郑笺之失,在以礼解诗,朱传之失,则在以理解诗,其失不同,皆不得诗人之旨……陈乔枞鲁诗遗说考,齐诗遗说考,韩诗遗说考,能兼考鲁齐韩三家之遗,比王应麟范家相马国翰为详,学者先观二书,可以得古诗之大义矣。


四,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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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礼之名,起于汉末,在汉初但曰礼而已,汉所谓礼,即今十七篇之仪礼,而汉不名仪礼,专主经言,则曰礼经,合记而言,则曰礼记,许慎卢植所称礼记,皆即仪礼与篇中之记,非今四十九篇之礼记也,其后礼记之名,为四十九篇之所夺,乃以十七篇之礼经,别称仪礼,又以周官经为周礼,合称三礼,盖以郑君并注三书,后世盛行郑注,于是三书有三礼之名,非汉初之所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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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礼乐志曰,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一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人函天地阴阳之气,有喜怒哀乐之情,天禀其性而不能节也,圣人能为之节而不能绝也,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别,为制婚姻之礼,有交接长幼之序,为制乡饮之礼,有哀死思远之情,为制丧祭之礼,有尊尊敬上之心,为制朝觐之礼,哀有哭踊之节,乐有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诚,邪人足以防其失。

锡瑞案:【治《仪礼》参考书目】凌氏作礼经释例,于十七篇,用功至深,故能知十七篇足以赅括一切礼文,即有不备,可以推致,与邵懿辰之说相近,凌氏年辈在前,当为邵所自出,而其实皆本于汉书,其论礼所以节情复性,于人心世道,尤有关系,据此可见古之圣人制为礼仪,先以洒埽应对进退之节,非故以此为束缚天下之具,盖使人循循于规矩,习惯而成自然,嚣陵放肆之气,潜消于不觉,凡所以涵养其德,范围其才者,皆在乎此,后世不明此旨,以为细微末节,可以不拘,其贤者失所遵循,或启妨贵凌长之渐,不肖者无所检束,遂成犯上作乱之风,其先由小节之不修,其后乃至大闲之逾越,为人心世道之大害,试观两汉取士必由经明行修,所用皆谨守礼法之人,风俗纯厚,最为近古,晋人高语庄老,谓礼岂为我辈设,酣放嫚易,以子字父,遂有五胡乱华之祸,足见细微末节,所关甚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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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制礼,情义兼尽,专主情则亲而不尊,必将流于亵慢,专主义则尊,而不亲,必至失于疏阔,惟古礼能兼尽而不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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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朱子以此推服郑君,而郑君此条,实由推致而得,可见礼为人伦之至,而以推致言礼,为一定之法,必惜逸经之不具,而疑推致为无凭,非知礼者也,后儒空言理而不讲礼,谓礼吾知敬而已,丧吾知哀而已,一遇国家有大疑议,则幽冥而莫知其原,宋濮议,明大礼议,举朝争论,皆无一是,激成明党,贻误国家,尤非知礼者也,即如宋之宁宗,以祖父没,而父病不能执丧,代父而立,自应承重,无可疑者,而或疑父在不应承重,亦未尝不有一偏之理,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也,徒以律法人情为说,即以朱子之贤,犹不能折服群疑,必得郑志明文,然后可以自信,此朱子所以服郑,而并欲修礼,晚年所以有通解之作,而直以郑注补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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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仪礼》参考书目】读仪礼有三法,一曰分节,二曰释例,三曰绘图,得此三法,则不复苦其难,分节可先观张尔岐吴延华之书,释例凌廷堪最详,绘图张惠言最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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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古人一拜之礼,而分别如此其繁,非故为是琐琐也,凡人之情简则易,易则慢心生,反是则严,严则畏心生,礼制之行,以文治亦以已乱,以诱贤亦以范不肖,故曰,出于礼者入于刑,纳诸轨物,然后礼明而刑措,若谓委曲繁重之数,皆戕贼桎梏之具,率天下而趋于茍且便利,将上下无等而大乱,昔汉高帝去秦苛仪,群臣饮酒争功,拔剑妄呼,高帝患之,用叔孙通为绵蕞起朝仪而后定,礼乐不可期须去身,岂不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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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官与左氏皆晚出,在汉时已疑信参半,后人尊周官者,以为周公手订,似书出太早,抑之者以为刘歆伪作,似书出太迟,何休以为出于六国时人,当得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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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郑君答问,可以见其进退诸经之大旨,折衷三礼之苦心,郑以周礼封礼记言之,则周礼为经,礼记为记,以礼记对左传言,则礼记为经,左传为传,经可以正传记,传记不得难经,而以礼记祭法对王制言之,则祭法为周礼,王制为夏殷礼,礼家之纠纷难明者,据郑所分析,已略有明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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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今文家张禹包咸周生烈何休林硕,不信周礼者也,贾疏云,张包周何林,不信周礼为周公所作,古文家刘歆杜子春郑兴郑众卫宏贾逵许慎马融郑玄,尊信周礼者也,自汉至今,于周礼一书,疑信各半,周礼体大物博,即非周公手笔,而能作此书者,自是大才,亦必掇拾成周典礼之遗,非尽凭空撰造,其中即或有刘歆增窜,亦非歆所能独办也,惟其书是一家之学,似是战国时有志之士,据周旧典,参以已意,定为一代之制,以俟后王举行之者,盖即春秋素王改制之旨,故其封国之大,设官之多,与各经不相通,所以张包周何林皆不信,古文家即尊信周礼,亦但可以周礼解周礼,不可以周礼解各经,而马郑注尚书官制服制,皆引周礼为证,即如其说,以周礼为周公手定,亦不得强虞夏以从周,况周礼未必出于周公,岂可据之以易旧说乎,礼记七十子之后所作,未知与作周礼者,孰先孰后,其说礼与周礼或异,当各从其说以解之,郑以周礼为经,礼记为记,一切据周礼为正,未免有武断之失,周礼晚出,本无师授,文字奇古,人多不识,郑注所引故书,乃其原本,杜郑诸儒,始为正音读,明通假,郑君所云二三君子所变易,灼然如晦之见明,使山岩屋璧之书,得以昭见于世,其有功于周礼甚大,而因尊信周礼太过,一经明而各经皆乱,则诸儒亦不能无过矣,周礼郑注贾疏之外,王安石王昭禹王与之易祓之说,皆有可采,近人沈彤周官禄田考,王鸣盛周礼军赋说,皆能自成一家之说,但未能疏全书,【治《周礼》参考书目】治此经者仍以注疏为主,考工记据胡无弓车之类,亦属战国人作,文字奥美,在周官上,可考古人制器尚象之遗,宋林希逸鬳齐考工记解,于古器制度未详核,近人戴震考工记图,程瑶田考工创物小记,阮元车制图考,郑珍轮舆私笺,皆有发明,惟详于车,而他物尚略,陈澧云,记以轮为首,有旨哉,古人以轮行地,今外国竟以轮行水,且西洋人奇器图说所载诸器,多以轮为用,算法之割圜,亦轮之象也,予谓易既济未济皆水火,而爻辞皆云曳其轮,亦有微旨,今当振兴工艺之日,学者能远求考工之法,必当大著成效,周礼自王莽苏绰王安石试行不验,后人引以为戒,王莽篡弑之贼,本非能行官礼之人,其所致亡,亦非因行周礼,苏绰于宇文泰时行周礼,颇有效,隋唐法制,多本宇文,王安石创新法,非必原本周礼赊贷市易,特其一端,实因宋人耻言富强,不得不上引周公,以箝报异议,后人谓安石以周礼乱天下,是为安石所欺,安石尝云,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引言极其通达,故知其所行法,非事事摹周也,周礼在周时,初未举行,如王畿居中封公五百里之类,何能行于后世,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后世尚简而戒烦苛,无论赊贷市易,必不可行,即饮射读法,亦将大扰,然则法周礼者,亦但可如安石所云法其意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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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马氏谓周礼可行于封建,不可行于郡县,以壤地既广,长吏数易之故,最为通论,今壤地之广,过于南宋,长吏数易,亦甚于南宋,彼时守吏犹必三岁而更,今且一岁而数易矣,使与百姓交涉,能至纤至悉乎,外国之法,所经纤悉备举者,以去封建未远,日本与德意志,皆初合侯国为一者,壤地不大,官制不同之故,今人作泰西采风记,周礼政要,谓西法与周礼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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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制一书,体大物博,非汉博士所能作,必出孔门无疑,近人俞樾说王制者,孔氏之遗书,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王者孰谓,谓素王也,孔子将作春秋,先修王法,斟酌损益,具有规条,门弟子与闻绪论,私相纂辑而成此篇,后儒见其与周制不合而疑之,不知此固素王之法也,俞氏以王制为素王之制,发前人所未发,虽无汉儒明文可据,证以公羊谷梁二传,及尚书大传,春秋繁露,说苑,白虎通,诸书所说,制度多相符合,似是圣门学者原本圣人之说,定为一代之制,其制损益殷周,而不尽同殷周,故与春秋说颇相同,而于周礼反不相合,必知此为素王改制礼与春秋二经,始有可通之机,王制与周官二书,亦无纠纷之患,治经者能得此要诀,可事半功倍也,王制据郑君说,出在赧王之后,周官据何劭公说,亦出战国之时,是其出书先后略同,而为说不同,皆由圣门各据所闻,著为成书,以待后世之施行者,王制简便易行,不比周官繁重难举,学者诚能考定其法,仿用其意,以治今之天下,不必井田封建,已可以甄殷陶周矣,孔疏解制三公一命卷去,制谓王者制度,又云,此篇之作,皆是王者之制,则孔颖达已知王制名篇之义,特未知为素王之制,故仍说为夏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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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礼经者,虽重礼之节文,而义理亦不可少,圣人所定之礼,非有记者发明其义,则精意闳旨,未必人人能解,且节文时有变通,而义理古今不易,十七篇虽圣人所定,后世不尽可行,得其义而通之,酌古准今,期不失乎礼意,则古礼犹可以稍复,后世用礼记取士,而不用仪礼,诚不免弃经任传之失,而礼记网罗浩博,与十七篇亦当并行。

焦循礼记郑注补疏序曰,周官仪礼,一代之书也,礼记曰,礼时为大,此一言也,以蔽万世制礼之法可矣,夫周官仪礼,固作于圣人,乃亦惟周之时用之,设令周公生字文周,断不为苏绰卢辨之建官设令,周公生赵宋,必不为王安石之理财,何也,时为大也,且夫所谓诗者岂一代为一时哉开国之君,审其时之所宜,而损之益之,以成一代之典章度数,而所以维持此典章度数者,犹必时时变化之,以掖民之偏,而息民之诈,夫上古之世,民苦于不知,其害在愚,中古以来,民不患不知,而其害转在智,伏羲之时,道在折民之患,故通其神明,使知夫妇父子君臣之伦,开其谋虑,使知树艺贸易之事,生羲农之后者,知识既启,诈伪百出,其黠者往往窥长上之好恶,以行其奸,假军国之禁令,以济其贼,惟聪明睿智,有以鼓舞而消息之,故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吾于礼运礼器中庸大学等篇,得其微焉。

锡瑞案:焦氏于三礼轩轾太过,谓民患在智,近于老氏之旨,与世界进化之理不符,惟发明礼时为大之义甚通,言礼者必知此,乃不至于拘碍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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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礼记》参考书目】学者熟玩礼记注疏,非止能通礼记,且可兼通群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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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宫室,不与今同也,古之衣服饮食,不与今同也,惟其不与今同,故俗儒多疑古礼不近人情,即有志于古者,亦苦共捍格不相入,考古礼者,宜先于古之宫室衣服饮食等类,考其大略,乃有从入之处,古宫室皆南向,外为大门,门侧左右皆有堂室,谓之塾,内为寝门,中为庭,再上为阶,有东阶即阼阶,西阶,升堂为东西堂,有东西荣,即檐,有东西序,即墙,有两楹,即柱,有栋,有楣,上为户牖间,其后为室,两旁为东西房,古之室即今之房,有壁,古之房,今过路屋,无壁,东房后有北堂,宫室之左为庙,有闱门相通,庙制与宫室略同,观李如圭仪礼释宫,江永释宫注,张惠言仪礼图,得大略矣。

【推荐书目】焦循《习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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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谓王制为今文大宗,用其说可以治天下,其书应分篇别出,礼运说礼极精,应亦分篇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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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戴礼盛德篇亦云,凡不孝生于不仁爱,不仁爱生于丧祭之礼不明,丧祭之礼,所以教仁爱也,致爱故能致丧祭,死且思慕馈食,况于生而存乎,故丧祭之礼明,则民孝矣,故有不孝之狱,则饰丧祭之礼,凡弑上生于义不明,义者,所以等贵贱,明尊卑,贵贱有序,民尊上敬长,而弑者未有也,朝聘之礼,所以明义也,故有弑狱则饰朝聘之礼,凡斗辨生于相侵陵,相侵陵生于长幼无序,乡教以敬让也,故有斗辨之狱,则饰乡饮酒之礼,凡淫乱生于男女无别,夫妇无义,昏礼所以别男女,明夫妇之义也,故有淫乱之狱,则饰昏礼,其说与经解正合,丧祭朝聘乡饮昏礼,亦不出十七篇外,观此诸篇,乃知古礼所存,大有关系,较之各经,尤为切要,若必荡弃礼法,溃决是防,正所谓壤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与孟子所谓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可不儆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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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戴礼记,推荐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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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定六经以教万世,必使万世可以通行,上智少而中材多,古今之所同然,若书过于繁多,则惟上智之人能通,而中材之人不能通,不受教者多,而受教者少矣。

今科学尤繁,课程太密,即上智之士,亦不能专力治经,是以大义不明,好新奇者诋毁旧学,至有烧经之说,故作通论,粗发大纲,俾学者有从入之途,而无多歧之患,条举群经之旨,冀存一线之遗,观者当谅其苦衷,而恕其僭妄,以教初学,或有裨益,若赡学渊闻之士,固无取乎此也。


五,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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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有大义,有微言。所谓大义者,诛讨乱贼以戒后世是也,所谓微言者,改立法制以致太平是也,此在孟子已明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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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春秋者,须知春秋是孔子作,作是做成一书,不是钞录一过,又须知孔子所作者,是为万世作经,不是为一代作史,经史体例所以异者,史是据事直书,不立褒贬,是非自见,经是必借褒贬是非,以定制立法,为百王不易之常经,春秋是经,左氏是史,后人不知经史之分,以左氏之说为春秋,而春秋之旨晦,又以杜预之说诬左氏,而春秋之旨愈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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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知春秋近于法家,不知春秋通于礼家,知春秋之法,可以治已然之乱臣贼子,不知春秋之礼,足以禁未然之乱臣贼子,自汉以后,有用春秋之法,如诛意,如无将,而引经义以断狱者矣,未有用春秋之礼,别嫌疑,明是非,而明经义以拨乱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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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瑞案存三统尤为世所骇怪,不知此是古时通礼,并非春秋创举,以董子书推之,古王者兴,当封前二代子孙以大国,为二王后,并当代之王为三王,又推其前五代为五帝,封其后以小国,又推其前为九皇,封其后为附庸,又其前则为民,殷周以上皆然,然则有继周而王者,当封殷周为二王后,改号夏禹为帝,春秋托王于鲁,为继周者立法,当封夏之后以小国,故曰绌夏,封周之后为二王后,故曰绌周,此本推迁之次应然,春秋存三统,实原于古制,逮汉以后,不更循此推迁之次,人但习见周一代之制,遂以五帝三王为一定之号,于是尚书不传舜乃称王,解者不得其说,周礼先后郑注引九皇六十四民,疏家不能证明,盖古义之湮晦久矣。

159论春秋素王不必说是孔子素王春秋为后王立法即云为汉制法亦无不可

欧阳修讥汉儒为狭陋云:“孔子作春秋,岂区区为汉而已哉。”不知春秋为后王立法,虽不专为汉,而汉继周后,即谓为汉制法,有何不可,且在汉言汉,推崇当代,不得不然,即如欧阳修生于宋,宋尊孔教,即谓春秋为宋制法,亦无不可,今人生于大清,大清尊孔教,即谓春秋为清制法,亦无不可,欧阳所见,何拘阂之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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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有素王之义,本为改法而设,后人疑孔子不应称王,不知素王本属春秋,淮南子以春秋当一代,而不属孔子,疑孔子不应改制,不知孔子无改制之权,而不妨为改制之言,所谓改制者,犹令人之言变法耳,法积久而必变,有志之士,世不见用,莫不著书立说,思以其所欲变之法,传于后世,望其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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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而论之,春秋有大义,有微言,大义在诛乱臣贼子,微言在为后王立法,惟公羊兼传大义微言,谷梁不传微言,但传大义,左氏并不传义,特以记事详赡,有可以证春秋之义者,故三传并行大废,特为斟酌分别,学者可审所择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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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孟子言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何以春秋之后,乱臣贼子不绝于世,然则孔子作春秋之功安在,孟子之言,殆不足信乎,曰,孔子成春秋,不能使后世无乱贼子,而能使乱臣贼子,不能全无所惧,自春秋大义昭著,人人有一春秋之义,在其胸中,皆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虽极凶悖之徒,亦有魂梦不安之隐,虽极巧辞饰说,以为涂人耳目之计,而耳目仍不能涂,邪说虽横,不足以蔽春秋之义,乱贼既惧当时义士,声罪致讨,又惧后世史官,据事直书,如王莽者,多方掩饰,穷极诈伪,以盖其篡弑者也,如曹丕司马炎者,妄禅让,褒封先代,篡而未敢弑者也,如萧衍者,已行篡弑,旋知愧憾,深悔为人所误者也,如朱温者,公行篡弑,犹畏人言,归罪于人以自解者也,他如王敦桓温谋篡多年,而至死不敢,曹操司马懿及身不篡,而留待子孙,凡此等固由人有天良,未尽泯灭,亦由春秋之义,深入人心,故或迟之久而后发,或迟之又久而卒不敢发,即或冒然一逞,犯天下之不韪,终不能坦怀而自安,如萧衍见吴均作史,书其助萧道成篡逆,遂怒而摈吴均,燕王棣使方孝孺草诏,孝孺大书燕贼篡位,遂怒而族灭孝孺,其怒也,即其惧也,盖虽不惧国法,而不能不惧公论也,或曰,桓温尝言不能流芳百世,亦当贻臭万年,彼自甘贻臭者,又岂能惧清议,曰,桓温虽有此言,亦止敢行废立,而未敢行篡弑,正由惧清议之故,且彼自知贻臭,则已有清议在其心矣,安能晏然不一动乎,是非曲直,世之公理,独臣子于君父,不得计是非曲直,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春秋弑君三十六,而弑父者三,文二年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襄三十年蔡世子般弑其君固,昭十九年许世子止弑其君贾,被弑三人,皆兼君父,许止进药而杀,非真弑者,而春秋以弑书,蔡侯淫而不父,祸由自取,楚子轻于废立,机泄致祸,春秋亦以弑书,盖君父虽有过愆,臣子无可解免,以此推之,臣子之于君父,不当论是非曲直,亦不当分别有道无道,臣子既犯弑逆之罪,即人伦之大变,天理所不容,虽其人有恩惠于民,有功劳于国,亦不当称道其小善,而纵舍其大恶,春秋时如齐之陈氏,未尝无恩惠于民,晋之赵盾,亦未尝无功劳于国,而经一概书弑,不使乱臣贼子,有所藉口,正如后世曹操刘裕之类,有功于国,有德于民,而论者不为末减也,至于但书弑君,而不书弑君为何人,盖由所据旧史,未有明文,圣人以为既无主名,自难擅自人罪,虽有传闻,未可据以增加,不若阙之为愈,此正罪疑惟轻,与不知盖阙之义,若弑君称君君无道之例,与春秋大义反对,必非圣人作经之旨,杜预奸言诬圣,先儒已加正,学者不当更扬其波,使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

171

案此亦得春秋书灾异不书祥瑞之旨,书灾异,所以示人儆惧,不书祥瑞,所以杜人觊觎。

178

晋王接谓左氏自是一家书,不主为经发,此确论也。

180

锡瑞案:据杜孔之说,杜之集解,异于先儒者有数事,古者经自经,传自传,汉熹平石经,公羊有传无经是其证,杜乃分经附传,取便学者览,此异于先儒者一也,左氏本不解经,先儒多引公谷二传以释经义,汉儒家法,尚无臆说,杜乃尽弃二传,专以己意解传,并以己意解经,如以周公为旧例,孔子为新例是,此异于先儒者二也,郑注周礼,先引杜郑,韦注国语,明徵贾唐,言必称先,不敢掠美,杜乃空举刘贾许颍,而集解中不著其名,此异于先儒者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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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义,炳如日星,而讨乱臣贼子之明文,仍茫昧不明者,邪说蔽之也,据孟子所言邪说暴行又作,孔子惧,作春秋,是孔子时已有邪说,邪说与暴行相表里,暴行即谓弑君弑父,邪说谓为弑君父者多方掩饰,解免其罪,大率以为君父无道,应遭弑逆之祸,而弑逆者罪可未灭,凡人欲弑君父,不能无所顾忌,有人倡为邪说,以为有辞可执,乃横行而全无所畏,更有人张大邪说,设为淫辞助攻,益肆行而相率郊尤,后世史书,于被弑之君,皆甚言其恶,如秦苻生史称好杀,刘裕灭后秦,得一老人亲见苻秦之事,云苻生并不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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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左氏是史学,公谷是经学,史学者记得事详,于道理上便差,经学者于义理上有功,然记事多误,又曰,左氏曾见国史考事颇精,只是不知大义,专去小处理会,往往不会讲学,公谷考事甚疏,然义理精,二人乃是经生,传得许多说话,往往不会见国史。

207

【治《春秋》参考书目】孔广森作公羊通义,阮元称为孤家专学,然其书不守何氏义例,多采后儒之说,又不信黜周王鲁科旨,以新周比新郑,虽有华路蓝缕之功,不无买椟还珠之憾……治公羊者可从通义先入,再观注疏……治公羊者,当观凌曙所注繁露,以求董子大义,乃刘逢禄所作释例,以求何氏条例,再鉴陈立义疏以求大备,斯不愧专门之学矣。

治谷梁者,先观范解杨疏,及许桂林释时月日例。

治左氏者,先观杜解孔疏,再及李贻德贾服辑述,以参考古义。

209论春秋明王道绌诈力故特褒宋襄而借以明仁义行师之义

锡瑞案:司马法曰,逐奔不过百步,从绥不过三舍,明其礼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明其义也,据此,则不鼓不成列,不重伤,不禽二毛,本古军礼之遗,古礼不行,而老子有以奇用兵之言,谈兵者谓兵不厌诈,宋襄独行古礼,宜世皆迂之矣,谷梁左氏不以宋襄为是,狃于后世诈力之见,左氏书之,善在明典礼,详事实,而浅人武夫,但以为善言兵,故隗禧以左氏为相斫书,左氏述子鱼之言,訾宋襄者以为口实,不知宋世家亦载子鱼兵以胜为功之言,而史公作赞,必褒宋襄之礼让者,以春秋拨乱之旨,具在此也,当其时战祸亟矣,独有一宋襄公能明王道,绌诈力,故春秋特褒之,而借以明仁义行师之义,以为后之用兵者,能如宋襄之言,则战祸少纾,民命可保矣,春秋时,宋华元向戌皆主弭兵,其后墨翟宋牼以禁攻寝兵为务,似闻宋襄仁义之风而兴起者,左氏载子罕之言以斥向戌,似近正,然不得以弭兵为非,兵虽不能终弭,弭一日,缓一日之祸也,痛乎何劭公之言火攻也,曰,征伐之道,不过用兵,服则可以退,不服则不可以进,火之盛炎,水之盛冲,虽欲服罪,不可复禁,故疾其暴而不仁也,今之战事,专尚火攻,其暴而不仁,又百倍于东周之世,西人近讲公法,开弭兵会,似得墨子兼爱非攻之旨,若进之以春秋之义,明王道,绌诈力战祸庶少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