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戈尔巴乔夫到普京的俄罗斯道路:苏联体制的终结和新俄罗斯

大卫·M·科兹、弗雷德·威尔,《从戈尔巴乔夫到普京的俄罗斯道路:苏联体制的终结和新俄罗斯》,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


◆第7章 党—国精英与亲资本主义阵营

>>特别讲实用而不讲意识形态。他们之所以加入共产党,是因为入党对他们在职务上的提升有好处。他们受到激励,不是由于献身于某一意识形态,而是为了追求物质利益和权力。通过入党和进入精英阶层,他们确实可以得到钱与权。这种对党的态度,当1991年7月一个担任政府官员很长时间的人在被问及他是否是一个共产党员时,他作了很好的表述:“我当然是一个共产党员,但是,我不是一个共产主义者!”

>>1987年左右开始,在国家社会主义各种旧机构的内部和周边,苏联党—国精英催生了新的资本家阶级和新的资本主义制度。那些从党或国家的机关迅速转往私营企业的个人事例表明,改革为党—国精英成员们把自己变成富裕资本家大开了方便之门。尽管大多数精英成员在1987—1991年并没有这样做,但他们总免不了要看到他们那些这样做的同事——同时注意到这些人获得的财富越来越多、权势越来越大。对于构成精英阶层大多数的那些讲求实用的野心家来说,这种教训是不会忘记的——国家社会主义的瓦解以及替私有化和自由市场所开的绿灯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遇,这将允许他们紧跟那些捷足先登者的步伐。曾经操纵旧体制并且是该体制的主要受益者的这部分起决定性作用的群体,确定他们的利益不再能够从该体制中得到了。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似乎是首要的选择。

>>党—国精英并不是苏联政治舞台上的唯一角色。在他们支持亲资本主义阵营的同时,也给了这一阵营争夺政权的能力,但他们不是这一阵营的唯一支持者,也不是第一个支持者。苏联的知识分子是最早地、最活跃地支持这一阵营的人。知识分子的一部分——经济学家——在亲资本主义阵营中起到的作用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们足以构成单独一个群体。大多数苏联经济学家转向亲资本主义的立场,对事情的发展的影响是巨大的。由于经济改革把个体经济合法化了,某些一度在中央计划经济的边缘地带买卖商品、过着各种非法的花天酒地的生活的灰色经济从业者,一公开露面就成了富有的商人。他们自然是亲资本主义阵营的拥护者。

>>亲资本主义阵营是从四个主要团体中获得支持的——知识分子、经济学家、没有精英背景的私人业主、党—国精英。[57]事实证明,尽管知识分子的主张、经济学家的设计、私人业主的金钱,通通对亲资本主义阵营的强盛作出了贡献,但只有党—国精英在体制中的战略立场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第8章 权力斗争

>>虽然苏联的国家社会主义体制是通过革命推翻的,但这种革命与传统的革命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该体制的终结是一次十分不同的社会过程的产物。它是一次来自上层的革命。旧的统治集团中的主体部分自行背叛了以往对自己借以统治的体制的忠贞,掉头而去。党—国精英在这种革命口号下结成阵营——每一次革命都包括各种集团和阶级的阵营。亲资本主义阵营也从知识分子、经济学家和私营企业主这个新阶级那里获得了支持——所有这些人都属于苏联内部的特权集团,不管是在身份地位方面,还是在物质财富方面。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知识分子和经济学家在这种革命过程中特别起着关键的作用。[85]然而,党—国

>>精英才是这个阵营的中坚分子。俄罗斯共和国政府中的重要人物都由他们组成,他们代表着与亲资本主义阵营相互照应的另一股势力。新的资本家阶级绝大部分是从他们中产生的。正是这些党—国精英支持改走资本主义道路,才最终使政治对手缴械并打败了其他两部分人。

>>苏联解体的独特性,根源于它的国家社会主义体制的特殊性。历史上其他强大的社会体制,都有这样一些统治集团,他们拥有生产资料,并多多少少公开地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实行统治。国家社会主义与此不同,它的统治集团并不拥有生产资料,它的合法性也全部建立在这一主张上:体制的运行是为了普通大众。这种统治集团只是把自己的体制维系在历史的、文化的和情感的纽带上,一旦面临物质私利,这种纽带就显得软弱无力了。

>>我们已经看到,许多纯粹是偶然的、意想不到的因素在苏联解体中发挥了作用。戈尔巴乔夫在经济改革方面黔驴技穷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则是苏联特殊的多民族框架,它孕育了强烈的民族主义,不得不时刻努力驯服它。此外就是一个人的个人野心和特殊天才,这个人就是:鲍里斯·叶利钦。

假如苏联不是一个以许多不同民族共和国为基础的多民族国家——就像共产党执政的其他大国,例如中国——那么,其社会经济体制的终结就不会引发其国家的解体。苏联的解体是改革年代兴起的亲资本主义联盟的核心在俄罗斯共和国活动所制成的副产品,也是该联盟为确保掌权而要求瓦解苏联的人为结果。

>>苏联解体中所牵涉的许多偶然因素,是在1985—1991年发生的系统演变中产生的。这是一个把党—国精英从苏联体制一形成时就存在的严格的、层次分明的体系中释放出来的过程,这种释放是戈尔巴乔夫的民主改革过程所需要的。一旦释放出来,党—国精英们很快就认识到,保存现行社会经济体制就什么也得不到,而瓦解它就什么都有了。

>>虽然戈尔巴乔夫口口声声把改革叫作“革命”,但他从来就未能发动普通老百姓,共产党70年的等级统治已经教会他们远离政治了。戈尔巴乔夫的行事作风是官僚型的,不是群众动员型的。他的改革和社会主义民主化的努力,靠的是共产党机构,而这个机构长期以来一直是自上而下、官气十足、乱统乱治的。要想动员普通老百姓积极拥护他日夜祈祷的革新了的社会主义,是不可能的,不管这个目标是如何诱人。

>>这样就把苏联体制1991年的命运完全留给党—国精英以及他们在知识分子中的盟友们去决定了。


◆第10章 休克疗法的命运

>>休克疗法政策的问题最终从两个方面体现出来:首先,它忽视了从苏联时代继承下来的社会经济体制结构,从而产生了与预期极不相同的结果;其次,休克疗法的经济理论存在严重的内在缺陷。

>>休克疗法的5个主要组成部分:价格自由化、宏观经济稳定、私有化、消除中央资源配置的残余因素、拆除国际自由贸易和投资的壁垒。


◆第13章 萧条、金融危机与复苏

>>俄罗斯的金融崩溃并非一件坏事——它根源于新自由主义在俄罗斯所制造的扭曲的经济。

>>俄罗斯崩溃之后的全球金融危机,激起各方对于新自由主义模式的广泛质疑。金融危机给许多国家造成了巨大的现实损失,迅速降低了生活水平,引发了大量失业。观察家们不能不注意到,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大国并没有像新自由主义理论所要求的那样向资本自由流动开放金融市场,因而逃过了金融危机,基本上没有受到伤害。即使在世界银行内部,对于新自由主义战略的某些方面的明智性和有效性,也出现了一些怀疑声音。

在俄罗斯内部,金融危机摧毁了新自由主义路径曾经设法让俄罗斯人民保持的虔信度。正如我们在本章开篇提到的,金融危机使得大多数俄罗斯大银行濒临破产,给了新寡头们迎头一击。许多最富有、最强势的寡头是最新破产银行的老板。[30]叶利钦总统的新自由主义政权以前让普通群众穷困潦倒,现在它的政策也让中产阶级的大量储蓄打了水漂,而这些中产阶级曾经忠诚地支持过叶利钦的政权。它甚至伤害了寡头,而这是它最重要的政治基础。

>>乌兹别克斯坦和白俄罗斯都有严重的经济和社会问题,也有严重的政治问题。但是,这两个转轨国家所采用的、国家主导的经济战略所造就的优秀的经济增长绩效,足以说明这样的经济战略远优于新自由主义战略。如果这点属实,那么为什么俄罗斯没有采用一种国家主导的转轨战略呢?在第9章我们认为,俄罗斯向资本主义转轨的一开始就采用了休克疗法或者新自由主义战略,这点并不令人惊奇。


◆第14章 从叶利钦到普京

>>上述经历也许在叶利钦眼里意味着普京当潜在的接班人有几个优势。普京不太清白的过去是优势之一。掌握某个人的非法活动的信息档案,即所谓的“内幕消息”,在俄罗斯政治人物当中是一个惯用的伎俩。叶利钦可能掌握了普京过去的信息,这使叶利钦对普京永远不会在他交出权力缰绳之后背叛他充满了信心。此外,据报道,普京在担任国家安全局局长的短暂任期里表现出了准备终止腐败调查的想法,这也让叶利钦满意。

普京的另一个优势是他与寡头交往的性质。叶利钦从来不允许他本人被任何一位寡头或某一小部分寡头所操纵。他总是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会儿倾向于这边,一会儿倾向于那边。当许多年轻的、步步高升的政府官员在人们眼中总是和某一个特殊的寡头保持联系时,普京却不这么做。尽管他参加了别列佐夫斯基夫人的宴会,但他并未和某一位、某一帮寡头走得太近。叶利钦也许从普京身上看到了他在寡头问题上将会选择和自己一样的策略,即欢迎他们的支持,同时避免和任何一帮寡头结成固定的一体。

>>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发表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总统辞职演说。在演说中,他向俄罗斯人民道歉,“因为事实上我们共享的许多梦想并没有变成现实”[34]。在如此轻描淡写之下,叶利钦时代正式寿终正寝。【叶利钦,真乃社会主义之贼,权力之盗。】

>>普京与寡头开了一次会。7月28日的会议,与会者有俄罗斯天然气公司、各石油公司和顶级银行的老总。当会议正式结束时,有话从会议进程中透了出来。据尤科斯石油公司老总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所述,“我们获得了这样的保证,即私有化的成果不会受到审查”。会后发布的一项官方声明说,国家将继续与那些“其行动符合国家利益的”[63]企业合作。消息是,只要寡头们不给普京惹麻烦,普京就不会为难他们,只要他们把国家政策留给他来把关,他们做生意就能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在随后的日子里,普京和寡头们开了数次同样的会。【普京对寡头还是比较绥靖的】

>>在俄罗斯后苏维埃时期的经济政治演进中,似乎有两个谜题。第一个,俄罗斯为什么在近15年时间里一直停留于新自由主义政策,而这些政策正如我们在第13章所说的,摧毁了俄罗斯的经济,让大多数俄罗斯人陷入贫困,并且将俄罗斯变成了一个出口原材料的全球资本主义附庸?最终,这种经济政策让俄罗斯领导人试图再一次将俄罗斯转变为世界舞台上的强国的努力付之东流。

第二个,俄罗斯政治为何总是走向专制?鲍里斯·叶利钦的亲资本主义阵营的最初承诺是,他们不仅会给俄罗斯带来西方式的资本主义,而且会带来西方式的民主。这二者被认为是人们渴望的发展轨道的不可分割的两方面。但是,在1993年后的俄罗斯政治的每一个关键点,当必须在深化民主和压缩民主之间作出选择时,人们总是选择了后者。1993年,当俄罗斯第一个民主选举出来的议会挑战叶利钦的新自由主义政策时,他用武力解散了议会,代之以一种新的、权力集中的常任制度。

>>议会民主在发达国家的演进,是在它们的资本主义制度已经变得稳固并获得很高程度的合法性之后。[101]但是,俄罗斯经济当前的轨道,即作为世界资本主义一个原材料出口附属国,并不表示民主有可能在可预见的未来在此繁荣。俄罗斯似乎已被牢固地锁定在这样一个社会经济发展过程当中,即它让大多数人口在经济方面无力发挥作用。因此,民主对于俄罗斯的新有产统治阶级来说,构成了一种严重的潜在威胁。


◆第15章 走向未来的社会主义

>>自社会主义于19世纪早期在欧洲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中出现以来,它已发展成为世界范围的运动,它的吸引力的源泉在于它认为社会主义应该在资本主义最成功的领域——人类生产力的迅速发展——超越它,同时社会主义保证结束在资本主义的批判者看来它永远无法超越的不平等、无保障和剥削。建立在合作、社会公正、民主等原则基础上的在经济上有效的社会制度的思想,激发出来自各民族和种族团体的千百万人的积极性来支持社会主义,为社会主义而工作。【社会主义,志在经济发展中追求公平正义。】

>>苏联体制走向了终结,并不是因为经济停止了运行,而是因为一个政治阵营的兴起,它致力于用资本主义代替它。上面提到的苏联体制的三个特征——由少数精英统治、专制国家和集权化、等级制——最终导致“亲资本主义阵营”的兴起和成功。党—国精英得出结论:资本主义将为他们带来更大、更安全的个人特权。他们于是着手废除这一体制。这一体制具有压制性,许多公民转而反对它,尤其是知识分子,他们这一阶层的人遭受国家社会主义的压制最严重。知识分子在用资本主义取代苏联体制的事业中,成了党—国精英最为宝贵的同盟军。苏联体制集权化的、等级制的特性使普通公民非政治化了,也使他们变得消极了,要不是这样,他们就有可能响应民主社会主义的号召,让亲资本主义阵营最终作无效的反抗。

>>苏联历程的真正教训是与社会主义在未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形式相联系的,如果它要解决苏联对社会主义的理解所带来的难题的话。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可以从苏联体制的如下缺陷中吸取教训:历时甚久的经济衰弱、1975年之后严重的停滞和它走向终结的方式。

从我们以上所确认的苏联体制的三个主要缺陷中可以得出三个主要的教训:第一,可行的社会主义制度必须包括民主的政体,尊重个人的公民自由;第二,必须用其他的制度来取代集权制和等级制;第三,社会主义必须拥有预防特权和统治精英滋生的体制。

>>失败的是走样的社会主义版本而不是社会主义本身。毕竟,资本主义首次在14世纪的意大利几个北部城邦出现的时候,也被证明是早产的。资本主义首次出现时未能生存下来,只是在几个世纪之后,这一新制度才在欧洲其他地方牢固地确立下来。[11]苏联建设社会主义的经历及其失败的最重要的教训是:我们不是处在社会主义挑战资本主义的终点,而是处在这一挑战的开端。

【最后一章,作者总结苏联灭亡的经验教训,并展望一种民主的社会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