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与真诚
伯纳德·威廉斯，《真理与真诚：谱系论》，徐向东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
译者序
方法论上，借鉴尼采的genealogy。
威廉斯试图要表明的是，当我们丧失了对真理的价值的一种意识时，我们也就在个人生活和政治生活上丧失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真理与真诚》探究的核心问题：一方面是对真诚的热切承诺，那种承诺让我们产生了这样一种强烈意识：我们必须总是要意识到我们不要成为轻信的、易受愚弄的人，被某个自称自许的权威所欺骗；另一方面是对真理本身的那种普遍的怀疑——对存在着客观真理的怀疑，于是，对传统上所设想的真理的追求似乎就变成了一项离奇古怪、不可实现的事业。【一方面，要求真诚；一方面怀疑真理】
威廉斯更倾向于赞成一种日常的观点，即认为我们确实具有真理，或者能够具有真 理，而且，在我们所具有的那些真理中，大多数真理都是明显的或显然的。威廉斯坚信我 们不能没有真理，于是，面对他所鉴定出来的那种张力，他在本书中为自己规定的任务就是要去探究和回答如下问题：“是否可以把真理和真诚的概念在思想上稳定下来，从而让 我们对真理以及对获得真理的机遇的理解适应我们对真诚的需求？”（本书4页）
第一部分（1-6章）：对于自然状态，捍卫真理是有意义的。
1 研究目的：为“真理的美德”的那两种美德（诚实和准确）提出一种辩护性的说明，也就是说，试图表明那两种美德不仅对于人类生活来说是重要的，而且具有内在价值。
2 说明方法论：谱系学“一个谱系是这样一种叙述：通过描述一个文化现象在过去发生、或本可能已经发生、或可以想象已经发生的一种方式，来试图说明那个文化现象”（本书26页）
3 从自然状态中推演出我们需要诚实和准确：自然状态→生存→互助→信息共享→诚实、准确。信任要求真诚，而真诚预设了存在着真理（至少某些类型的真理）
4 指出“断言、信念和真理”三者的联系：断言就是把一个人相信是真的东西说出来（断言—信念—真理）。
5、6 论证：真理不仅具有工具性的价值（如自然状态），也是具有内在价值的。涉及对谎言与欺骗的讨论。
第二部分（7-10章）：对真理和真诚的概念史梳理，包括希罗多德、修昔底德、卢梭、狄德罗、哈贝马斯、福柯
7 修昔底德区分出了历史与神话：引入了一种理解历史的新方式，即那种使用了客观概念的方式。因此，修昔底德也为“真理”如何出现在历史论述中提供了一个榜样。
8 什么才算真实的自我（如何成为一个真诚的人）？
卢梭：为了成为一个真诚的人，一个人只需完全诚实，即袒露自己内心深处的黑暗秘密。威廉斯不同意——卢梭的本真概念假设了意识的透明性，但那种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此卢梭就对自我提出了一种经过歪曲的看法。
狄德罗：诚实或真诚在于建构相对稳定的信念和态度，那是一项长期而艰难的自我创造和自我稳定的计划，因为被给予我们的那个自我“为诸多形象与诸多刺激所淹没，交织着恐惧和幻想，二者又相互转化”（本书249页）。【儒家圣王的形象！！】威廉斯赞同。
9 真理和真诚在政治中的作用？即便发现真理是一个艰难历程，我们对真诚的关注本身就有助于建构一个具有合法权威的政治制度。
10 真理和真诚至少用三种方式对历史叙述施加了约束。一，历史叙述总是以关于过去事件的真理作为原材料；二，历史叙述所提出的说明可以是原则上不真实的，因此就可以受到怀疑（反对目的论的历史观）。三，历史学家在与听众的交流中必须诚实或真诚。
真理与真诚——谱系论 (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丛)
◆第一章 问题
>>这里存在着一种张力：一方面是对真诚的追求，另一方面是对（确实）存在着有待于发现的真理这件事情的怀疑。这个张力显现为一个重大困境，即：对真理的某种特定形式（例如我刚才提到的情形——历史真理）的攻击本身就取决于某些主张，而那些主张本身必须被看作是真的。
>>2024-06-29 06:52:19
>>我的问题是：我们能对这种处境做些什么？是否可以把真理和真诚的概念在思想上稳定下来，从而让我们对真理以及对获得真理的机遇的理解适应我们对真诚的需求？我相信这就是当今哲学所面临的一个基本问题。
>>2024-06-29 06:52:25
◆二、权威
>>真诚意味着尊重真理。对真理的尊重与两种美德相联系，在下面几章中，我将声称那两种美德就是真理的两种基本美德，并把它们称为“准确”（Accuracy）和“诚实”（Sincerity）：尽你自己的最大能力获得真信念，你所说的就是你所相信的。学者的权威必须植根于他们在这两个方面都有其真诚：他们小心慎重，他们不撒谎。
>>2024-06-29 07:08:55
>>诚然，任何解释都可能有受意识形态败坏的危险，然而，试图求助于实证主义并躲避有争议的解释，这本身就是对真诚的一种冒犯。加布尼埃尔·乔斯波维奇 [5] 说得好：“信任只随着不加掩饰的猜疑而来，如果你无视了那种猜疑，你也不会得到信任。”⑬ 真诚必须立足于一个人与日常真理的交往中，并在那种交往中被揭示出来，但与此同时，它也必须超越在日常真理中展示出来的真理。
>>2024-06-29 07:11:26
◆第二章 谱系
>>本书的主题是真诚：把对讲真话（telling the truth）的那种关注表达出来的各种美德、实践以及相伴随的观念。在这里，所谓“讲真话”，我指的是：对其他人讲真话，首先是把真实的东西与虚假的东西辨别开来。在本书中，我的目的是要说明作为一种价值的真诚的基础，并提出相应的方式以便于我们去思考在不同的历史情境中它所采取的形式和所得到的阐明。我将诉诸的那种说明就是谱系
>>2024-06-29 15:44:51
◆五、可耻的起源
>>一个功能性解释所要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这样：把在严格的意义上被认为是内在的和“高级的”东西表达为工具性的和“低级的”东西。
>>2024-06-30 20:53:53
>>与休谟的情形不同，在尼采的情形中，实际上有一个真实谱系为那个想象性的谱系提供了一个场所。尼采意义上的道德并不是一种普遍的人类现象，而是一种特殊的历史塑造。尼采试图通过诉诸人们无论如何都具有的动机，以此来理解道德体制的心理含义和社会含义。
>>2024-06-30 20:57:05
◆六、真诚的谱系
>>在提出我自己的自然状态故事时，我会用到某些基本的人类需求和限制，尤其是对合作的需求，我将考虑它们是如何与发现真理和讲真话相联系的。我的目的是要在这个故事中推出与那些活动相联系的价值 。
>>2024-06-30 22:33:23
◆第三章 自然状态：初步向导
>>无可争议的是，语言的一项基本功能就是交流，值得注意的是交流包括把其他有能力的语言使用者所不知道的东西告诉他们。为了把这一点具体化，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把一个可以被称为纯粹位置优势 的观念包括进来。大致说来，那个观念是这样的：一个说话者能够把一个状况告诉别人，因为他过去或者现在处于那个状况，而他的听众并不处于那个状况。
>>2024-06-30 22:34:33
>>我将把准确和真实称为真理的两种基本美德 。
>>2024-06-30 22:35:52
◆二、显然真理
>>一个显然为真的语句一旦被说出来，学习者就可以开始理解它。这种情境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点：学习者没有必要依赖于说话者的准确或真诚，因为听者无疑也具有位置优势。制约着这种情境的假定是：不管说话者是对学习者说话，抑或只是把明显的东西向别人陈述出来，他都是在断言听者和他自己都很容易观察到的东西。既然如此，在这一结构中就不可能有一个欺骗性意图的念头：那种意图一般来说是不可理解的。
>>2024-06-30 22:40:03
◆第四章 真理、断言与信念
>>我们应该抵制任何对真理提出一个定义 的要求，主要是因为真理属于由一些相互联系的概念所构成的一个网状集合，那些概念包括意义、指称、信念等等。我们最好从探究那些概念之间的关系入手，而不是把其中一个或几个概念处理为其他概念的基础。当然，在这些概念中，如果有这样一个概念需要比其他概念更基本、更明白，那么那个概念很有可能就是真理本身。
>>2024-07-01 16:25:18
◆二、断言与真理
>>一个诚实的断言是自己就相信P的那个人做出的断言。这个说法至少向我们提供了一类诚实的断言，尽管必须指出，这个说法本身并没有说明诚实为什么与断言的思想具有如此基本的联系。除了这个对断言的解释外，我们还需要一些进一步的考虑来说明为什么人们期望断言是诚实的，或者正如我在一开始所说的那样，为什么人们应当期望断言是真的。
>>2024-07-01 16:44:49
>>不诚实的断言确实具有误导听者的目的。在基本的情形中，不诚实的断言旨在把事实真相错误地告诉听者，或者把说话者断言为真的东西错误地告诉听者。
>>2024-07-01 16:49:45
>>A断言P的标准条件是：
A说出一个语句“S”，在这里“S”意指P，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要么把他对P的信念表达出来，要么想让与他交谈的那个人认为他相信P。
>>2024-07-01 16:50:33
◆四、信念与真理
>>信念并不受制于意志这一点是基本的，而且也符合如下观点：当信念是一厢情愿的思想的产物时，或者当信念以其他方式受到欲望和愿望的操纵时，它们之所以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受到各种隐藏的、间接的过程影响，而真理的美德就是被训练来抵抗那些过程。
>>2024-07-01 17:38:50
第五章
◆二、信任
>>他们必须能够把值得信任与他们所看重的其他东西联系起来，与他们的伦理情感联系起来。在我看来，某个东西（比如说，值得信任）具有内在价值的一个充分条件事实上就是：首先，人类应该把它处理为一个内在的善，这种做法对于人类的基本目的和基本需要来说是必要的（或者近乎必要）；其次，人类能够一致地把它处理为一个内在的善。
>>2024-07-02 16:53:19
>>谱系的虚构历史的目的就是要把那些必然的、结构上的特点揭示出来。但在这一点上，这种历史要让位于具体文化决定的真实历史。
>>2024-07-02 17:12:55
◆四、诚实的倾向
>>诚实就在于一种倾向，即倾向于确信一个人的断言表示了一个人实际上所相信的东西。
>>2024-07-02 17:16:13
>>对意蕴的讨论有助于揭示一个根本要点：当一个说话者做出一个断言时，听者从那个行为中所得到的比那个断言的内容要多。
>>2024-07-02 17:21:09
◆六、理应得到真相
>>这一情况就发生在某个人出于纯粹自我利益的理由㊷ 对一个信任他的受害者撒谎之时，在我看来，首先正是这种情形，即彻底的背叛，为如下想法提供了一个位置：与其他形式的欺骗相比，谎言有一些特别可憎或者特别无礼的东西。受害者当然是首先对受到欺骗感到愤怒，但是，如果欺骗采取了直接撒谎的形式，那么他很可能就会生出一种特殊的、额外的怨恨。如果是这样，那是因为断言旨在把信念直接表达出来，因此把真话给予 听者。欺骗者无论如何都是在操纵其听者的信念，但在谎言中，用意志来取代世界的做法就像人们可以设想的那样变得很直接。
>>2024-07-02 17:51:01
>>在允许自己把对方的信念接受为自己的信念并认为他已经通过说话者的断言得到了真相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就像处于他的状况中的任何人可能办到的一样接近真实了。当他意识到他受到背叛时，事情就完全颠倒过来了：说话者的意志完全从那幅图景中消失了，但在现在，那幅图景只不过是那个意志的一个产物。受害者认识到，那个赤裸裸的谎言就是权力在他身上纯粹而直接的行使，从他自己的观点来看，他对那种做法已经无话可说，这就是怨恨的一个首要原因：不只是因为失望和愤怒，而且还因为羞辱，因为认识到他是地地道道地被愚弄了。
>>2024-07-02 17:51:40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涉及不同类型和不同程度的信任，在那些关系的维护和发展中，我们希望人们具有的诚实倾向占据了一个核心地位。一旦人们反思这个倾向，他们就会思考隐含在不同关系中的各种信任，而且会去思考，那种滥用与其他也许更加极端形式的操纵和支配是如何相像，因为它强行施加了行动者的意志以取代实在（reality），而这个实在是所有人都同样不得不生活在其中的。诚实的倾向使得行动者有能力清楚地、没有自我欺骗地思考什么状况下欺骗是必要的，并对欺骗行为可能带来的损失保持一种敏锐的感觉。
>>2024-07-02 17:56:45
第六章
◆二、方法与障碍
>>在定义准确的时候，我们才必须提到真理 （the truth），而对诚实来说，对真理的提及要迟上一步。为了定义诚实，我们只需提到人们的信念就行了——诚实只是直接意味着一个说话者把他所相信的东西说出来。真理之所以进入其中，是因为信念乃是“旨在”真理。
>>2024-07-03 18:23:28
◆四、真诚与自由
>>普里莫·莱维 [2] 曾经回忆起他在1939年如何对他的同事桑德罗谈到化学和物理学的研究在当时已经取得的那种“新的尊严和最高权威”；那是对“污染天空的法西斯主义污秽”的解毒剂，因为“它们［化学和物理学］在每一个步骤都很清楚明晰，可以得到证实，不是连篇的谎言和无知，就像电台和报纸”。㉑ 他心中所想的肯定不是一条柏拉图式的途径：科学可能已经成为一种解脱、一种鼓励，但不是一种逃避。这一点并不在于自然科学所处理的东西多多少少都关系到了人类，而是在于自然科学以一种特别强健的形式体现了诚实。答案是隐藏的，工作是艰难的，时时要求真理的美德。只要你确实是在从事科学研究，你就不能捏造结果：你就必须做得对。
>>2024-07-03 19:14:25
第七章
◆四、过去与真理
>>真理并不是相对于听众而论的。尤其是，一个陈述是否为真，与一个特定的听众听到后愉不愉快毫无关系。㊱ 每一个人都对真理有一些不言而喻的和先于理论的理解（即使这一点在他们的行为中往往没有很明确地显示出来），上述说法就是他们理解到的东西的的一种特殊情形。每一个地方都有愿望，包括未实现的愿望；事实上，正是未实现愿望的痛苦使愿望变得明显，那种痛苦揭示了愿望和真理之间的差距。正是因为那种差距令人如此痛苦，真信念（正如我们在前面几章中看到的）就不得不加以捍卫，以免受到愿望的颠覆。正是因为这一缘故，真理的两种美德往往包括了抵御快乐原则（the pleasure principle）的措施，如果事关真理的发现，那么所要抵御的就是懒惰和自我欺骗之类的东西，或者，如果人们所关心的和我们现在关心的一样，是事实真相的宣告或预演，那么所要抵御的就必定包括胆怯、野心和被爱的欲望之类的东西。修昔底德就是用这样的说法来开始他的历史，这表达了他把实质性的内容赋予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个真理模式和神话模式之间区分的一种方式。有一个说法是很恰当的，那就是：他把真理的美德也看作是政治的，并随后在他的历史中谴责了雅典民主政体的领袖，因为（他声称）那些人与伯里克利 [1] 不同，说话只为取悦大众。
>>2024-07-04 16:10:12
◆五、批判理论检验
>>按照目前的论述，劣势方的关注点就在于对最基本意义上的自由的渴望，在于不屈从于别人的权力，尤其是未经认可的权力。在这个领域中，对真理的追求被浓缩为这一目的：彻底摧毁把人们禁锢在这样一种状况中的表象。在我看来，真诚就是从这个讨论中突显出来的，带着启蒙运动的最高希望赋予它的那种政治价值。在这项研究中我曾说过，启蒙运动与真理价值的关系是双重的。在20世纪，我们一再想起启蒙运动在努力成为一种作为应用性的科学真理的社会管理、幻想用一种极端的理性主义精神来重建人类关系和社会关系时所动用的各种破坏性力量。那些危险的错觉并没有驳斥启蒙运动对诚实和透明的承诺，以及对那种把自己错扮为认知权威的权力的拒斥。在启蒙运动促进真理和应用真理的计划中确实有一些令人担忧的东西，但是在它对真诚的关注中也有很多我们所要珍惜的东西。
>>2024-07-06 12:42:26
第八章
◆二、结构与说明
>>一般而言，真理和真诚还能为一个历史故事做些什么，除了确认其最基本的材料（它可以与一个编年史分享的材料）外？
>>2024-07-07 13:49:40
◆四、需要
>>自由社会与真诚的历史有一种明确关系；实际上，有两种不同的关系。一个自由社会可以在制度上做出恰当的安排，以便让各种解释和对说明的各种需要相互面对。通过这种方式，它就有助于使真诚的历史变得可能，让新的问题可以被提出来，让历史真诚的动机可以得到维护。如果有些群体想要把自己的故事讲述出来，他们不仅有理由对自己讲述那些故事，而且其他群体也有理由想要听那些故事。我们需要说的是，自由社会能够 做到所有这些事情。商业社会本身并不对此提供任何保障。我已经论证过经济市场本身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观念市场，而且，即使它有时候具有很强的创新能力，但在得到真理这件事情上，它可能很薄弱。然而，一个自由社会如果要想促进历史真理，它拥有的资源是相当可观的，而且，唯有自由社会才能击败阻挠那项任务的某些著名敌人，例如国家垄断或宗教垄断——挫败那些敌人毕竟就是它的专长，这是它在启蒙运动中的遗产的一部分。
>>2024-07-07 14:03:16
>>我们的希望不再可能是：真理、足够的真理、全部的真理本身就会让我们获得自由。但是，比这个希望更多的仅仅是：真理的美德会设法继续前进，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只要人类仍然在交流，它们必定就会继续前进。我们的希望是：那些美德会以它们在历史中所获得的那些更加勇敢、更不妥协、在社会上更有效的形式继续前进；一些制度不但支持它们，同时也会把它们表达出来；未来的人们用来理解事情的方式将能够使他们看到真理，并且不会被真理击溃。
>>2024-07-07 14:08:37